novel /佳作
105學年
「不羨神仙夢,願成武俠迷」 劉皆沅,澎湖七美人,西元兩千年生,兩千零四年定居台北至今,目前於松山高中就學; 國中時巧遇恩師,受其影響甚深,沉迷於中國文化無法自拔,尤其崇拜清聖祖康熙和唐太宗李世民; 各類書籍皆有涉獵, 但仍最喜武俠小說, 而在眾多武俠作家中, 特別喜愛金庸老師與鄭丰老師的文筆以及黃易老師天馬行空的創意。 《恨天雪梅》為其首部武俠創作,而本篇則為第二部作品。
今年滄海傳說的架構明顯鋪陳過長,雖然自認不足,然蒙評審老師的青睞,仍然僥倖入選。 本該欣喜之餘,卻因日前得知當代武俠巨擘黃易老師病逝的消息而悵然若失。 誠如黃易老師在他首部武俠作品--破碎虛空的自序中寫道:「當時的武俠小說,淪入金庸、古龍等巨匠的陰影裡,處於日全蝕的狀況,就算偶有佳作,仍是備受冷落,愛好武俠的人們,只能迷戀已一去不復返、曾盛極一時的黃金年代。」 好不容易,老師剛帶領許多俠友走出這低潮期,卻突然瀟灑而逝, 當時明月在,曾照彩雲歸,只能無奈地說天妒英才,武俠界痛失一位大師, 祝福老師在另一世界永遠引領風騷,而我則會繼續追逐心中那個武俠夢,永不清醒。
初過小寒,黃河一帶積久而寒,北方更是冰封萬里,冷冽刺骨的朔風一路南侵直下,就連去東岸數千餘里的生洲,雖是號稱天氣安和,地無寒暑,但此時佇立於齊物崖眼望落日的離善道長,仍感受到空氣中的些許涼意,畢竟五十餘載的深厚內力,對周遭一切的細微變化自是敏感;隨著金芒之光隱沒多時,本欲回頭下崖的他,卻見初昇的玉蟾被雲遮蔽,而今夜的星辰更是黯淡無光,讓他停下腳步望著不遠處的熙明宮沉思許久,突然他似想著了甚麼,眼中精光一閃,展開輕功朝熙明宮直奔而去。
剛奔入熙明宮前,只見師兄忘機道長笑容滿面的站在離合橋上,道:「師弟啊,大老遠就見你像一條灰龍般奔來,是否對我滄海派的武學有新的領悟呢?咦,怎麼了,臉色如此沉重?」
臉色十分難看的離善道長,道:「師兄,你還記不記得師父是怎麼離世的?」
聽到這話,忘機道長臉色也沉了下來,道:「走,裡面說。」
一入熙明宮大廳,只見三個十七、八歲的青年連忙向離善和忘機請安,道:「師父、師伯,您們回來了啊,徒兒這就去倒杯茶水。」
三個少年見師父臉色不善,急忙歛起笑容,畢竟離善道長都是顏悅色地對待弟子們,也唯有在教導他們練武時神態才較為嚴峻。
這時離善道長道:「寒空、飛鷹還有孤星都先坐下,有些關於你們師公的事,是時候讓你們知道了。」
飛鷹、孤星和寒空彼此面面相覷,因為自他們十一歲拜入師門就從未聽師父師伯們談起師公,只知師公並未得道羽化,而每次少年們問師父時,師父總是道:「以後會說。」
等大家坐定後,忘機道長開口道:「數百年前,我派祖師滄海真人與師弟天悔道人一同尋得東方朔《海內十洲記》中所記的生洲,也就是我們腳下這塊樂土,在這裡兩人觀察萬物、體現生命之奧妙,並共創我們所練之武功《忘筌訣》,然而越是接近成書,祖師與天悔道人對於羽化得道的看法也日漸分歧,師祖認為最後應返回生命初始之境,而天悔道人則認為應走入迅猛凶險之死關,依物極必反之理反璞歸真,在彼此意見兩極的情況下,一次又一次的爭論使得天悔道人憤而離去,依其想法另創一套武學《窺奧訣》,於千萬里之外另立門戶,成了今日的天悔宗,由於《窺奧訣》的心法較一般武功邪異,造成天悔門人的心性大多不為白道所容,但也是因為它的霸道與獨特,奠定了天悔宗成為黑道霸主的地位,歷久而無人能以撼動分毫。雖然天悔道人自此就未再與祖師見面,但數十年得道後的他,有感於窺奧大法之行功過程雖與忘筌訣差異極大,但兩者就猶如從同一起點邁向同一終點,只不過所擇的道路不同罷了,遂捎了封信給師祖,分享幾年來的心得體悟,最後立命『凡天悔弟子均須與滄海弟子和睦處於江湖』,才飄然而去;祖師讀畢此信後歡笑數聲,旋即步入書齋閉關,然而數十天後弟子們依祖師之言開關,卻發現祖師早已悟道而去,齋內空無一人,只剩一張字條留於在案上,同樣寫道:『凡滄海弟子均須與天悔弟子和睦處於江湖』以瀟灑飄逸的字跡留給弟子們的無限的嚮往與寄託。」
離善道長接著道:「幾百年來江湖起落無定,有些流派人才輩出,也有幫會自此衰頹,然而四十餘年前,江湖上新起一股自稱瘟樓的勢力,向黑白兩道各門派的英雄、掌門廣下戰帖,這位於巴蜀的瘟樓不但從未聽聞且武功怪異,如傷寒指、天花掌、癥疝槍……等等,為此武功所傷者即呈現出此病狀,只不過發病速度甚是迅猛,許多幫主用以武會友之心如期赴約,豈知瘟樓卻是『一戰到底,至死方休』且不論對手是否認輸最後必將其擊斃,雖也有英雄戰勝瘟樓中人,但最後仍敵不過瘟樓中人死前搏命一擊,最後或在家中或在場上病發而死;而在多數門派群龍無首之際,瘟樓便趁機招降納叛,迅速地掌控了整個江湖,轉瞬間十五年過去了,當然仍有不少有志之士試圖拒抗瘟樓,但怎敵得過控制武林的瘟樓呢?而在眾多歸順者中,也不乏深得樓主-司徒傷的器重而位處瘟樓要位之人,這些人廢去本門武功,修練瘟樓病氣,多少都學得了一兩項瘟樓絕技而戕害至今仍不肯歸順的昔日同門。」
忘機道長續道:「你們三人一定很疑惑,為何講了那麼多,我派似乎未受到瘟樓太大的打擊?」
飛鷹、孤星和寒空三人點頭連連,先前困惑之情一掃而空,取而代之的是想知道真相的渴望。
忘機道長原本嚴肅的臉稍稍地緩和了一下,拈鬚答道:「此地雖與《海內十洲記》之生洲為同一地,但並未真如書中所述『地方二千五百里,去東岸二十三萬里』,且生洲附近海流變幻莫測、朝暮各異,東面齊物崖與西面曉夢山均無法靠岸,而北面海域則是沉船礁石遍佈,根本無法航行,因此唯有南面的太清灣適合泊舟,但若是不熟悉太清灣航道之人,仍是會處處撞礁擱淺,當初瘟樓也曾派人來此想將我派收入旗下,但附近的海況讓他們損兵折舟,經過幾次的遠距觀察後,便認定生洲因我派的沒落衰頹而成了無人棲身的荒島,自此不再追尋,但此舉也埋下了他們日後覆亡的肇因。」
離善道長道:「瘟樓在江湖猖獗了近二十年,這時我與你們師伯的師父-鋒陽子也已屆不惑之年,歷經那麼多年的觀察與閉關沉潛,你們師公知道擊殺司徒傷之法,唯有更加堅實內力,以提升人體本有之衛氣,畢竟司徒傷六十餘載的病氣非同小可,如此一來才能在為病氣所傷的情況下延緩病症擊殺司徒傷。」
離善道長啜飲僮子送上來的香茗後續道:「但最關鍵的致勝因素仍是天悔宗的赤嘯野,天悔宗當年雄霸黑道,自然是瘟樓第一個下手的對象,在當年的天悔宗主-紅塵佛落敗身亡後,天悔宗為保全宗內的重要典籍與實力,遂不做任何抵抗,逕歸瘟樓旗下,這些年來韜光養晦,既不讓司徒傷輕視其宗浪得虛名,亦不立下汗馬功勞以博司徒傷器重,直至你們師公功行圓滿暗中連絡赤嘯野,天悔宗才開始大展拳腳,赤嘯野更在三年後成為瘟樓的左行瘟使,樓中地位僅次於樓主,和右行瘟使-釣命客平起平坐,同為司徒傷左右手,由於天悔宗當年的保全之舉和赤嘯野的蓄意提拔,天悔門人在瘟樓為數眾多且日居要位;在赤嘯野默默躍升的同時,你們師公也沒閒著,他串聯了黑白兩道殘餘的勢力,最後由赤嘯野執行刺殺,赤嘯野和師公都知道刺殺是不可能成功的,只求讓司徒傷負傷逃亡,以便日後的追殺,而師公則和英雄豪傑在天悔門人的接應下殺入瘟樓。」
忘機道長臨軒遠望道:「那是江湖最黯淡無光的一晚,我與你們師父仍是二十幾歲的小夥子,我們緊跟在你們師公身旁向前衝殺,身旁的英雄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,血腥味混合著瘟樓的腐臭味瀰漫空氣,刀劍相擊和慘叫哀號聲響遍瘟樓,我們一路喋血前行,當我們踏入瘟樓主殿-魍魎堂時,身上多處淌血的赤嘯野正和釣命客打得難分難解,而司徒傷早已不見蹤影,奇怪的是,身為左行瘟使的赤嘯野用得並非瘟樓的病氣和招數,而是正宗的窺奧心法,但情況危急豈容滿腹狐疑的師公多想,使上怒濤劍法向手持索魂雙鉤的釣命客攻去,赤嘯野則知機退下,席地而坐調息體內奔騰不定的內力;釣命客自師父上陣的那一刻便知明年今日將是他的忌辰,一改先前細密連綿的鉤法,不顧性命地朝師父攻去,師父將雄渾古拙的怒濤劍法使的滴水不漏,而釣命客多次藉兵器相交,催動病氣,試圖重創師父,但師父深厚精純的滄海勁反將其病氣逼回,令他難受不已,就在此時,他以一鉤將師父的劍鉤開,另一鉤卻直直地劃向師父胸膛,師父怒斥了一聲,衣袖拂上索命鉤,震得索命鉤寸寸斷裂,接著撞進釣命客懷裡,一拳扎扎實實地打在他心窩,只見釣命客如斷線風箏般,口噴鮮血向後拋去,就此歸天。」
忘機道長沉重地續道:「各方廝殺了整晚後,最終險勝瘟樓,但許多武林好手在這場戰役中離世,導致許多絕學也就此失傳;我們聽赤嘯野的講述才知道,司徒傷讓手下廢本功修病氣本來就不安好心,因為病氣有互噬的特性,所以當司徒傷出手剷除叛徒時,功力深厚者反可將弱者的病氣納為己用,進而重創內力盡失的對方,但赤嘯野在修練病氣前,早依《窺奧訣》中所述之法在死穴結下魔胎,因此看似已廢去的天悔勁,其實是早已收於魔胎,直到刺殺司徒傷前才喚醒魔胎,釋放天悔勁,化去體內病氣,此舉固然是妙,但也是因此導致司徒傷察覺異狀,無法達到預想的刺殺效果。」
離善道長道:「負傷的司徒傷一路從巴蜀逃往青海,你們師公帶著我和忘機夥同赤嘯野、少林降龍堂主-何苦大師、峨嵋悟覺師太尋跡追去,一路凶險無比、陷阱連連,我們尚未有機會追上他,悟覺師太便中了三枚心疝釘,氣上衝胸,心痛而死。」
離善道長越說表情越是悲痛,似乎回到了那天的情境:「三天後的清晨,我們五人終於在青海湖畔追上了司徒傷,那時的他再也沒有不可一世的威風樣,滿身髒污,手握暴厥刀,腹上被赤嘯野用匕首劃了一到深深的傷口,創口仍不住滲出些許血來,但我們仍是不敢掉以輕心,畢竟他功力在怎麼不濟也曾經是瘟樓的樓主,只見我方三人各各摧谷內力,抵禦司徒傷迎面襲來的強大氣場,我與忘機在旁掠陣,赤嘯野知道自己與司徒傷一樣有傷在身,久戰之下只會拖累隊友,兩把短戟倏忽現身在手,主動出擊,氣場牽引下,何苦大師與你們師公也一左一右的攻向司徒傷,司徒傷的暴厥刀首先迎上赤嘯野的一把短戟,只見短戟突然上翻避過刀鋒,砸向刀背,另一隻短戟直搠司徒傷的右眼,這時何苦大師的金剛指也和師公的劍往司徒傷的左右腰眼點去,司徒傷亦是藝高膽大,連忙棄刀,使了一個鐵板橋,雙拳擊向一劍一指,『轟』的一聲巨響自相擊處傳出,三人全身俱震,司徒傷更是七竅出血,但他尚未回神,下落的暴厥刀已被赤嘯野踢向他左大腿,血劍同慘叫噴出他體內,染紅了青海湖的沙灘,司徒傷就像一隻遭人圍捕的猛獸,不顧傷痛的撲向何苦大師,赤嘯野見狀急忙脫手擲出短戟,但終究是慢了一線,何苦大師的大力金剛掌擊在他胸膛的同時,他的天花掌也印上了何苦大師的胸膛,兩人都口吐鮮血向後拋跌,這時短戟才扎上司徒傷的背胛,司徒傷毫無減勢的撞向師公,師公迅速舉劍刺向迎面而來的背脊,希望這最後一劍可以將這魔頭送上西天,豈知才剛刺入,司徒傷倏地眼中青芒大盛,赤嘯野見狀慌亂地喊道:『快躲開!』就在此時,橫飛而至的司徒傷爆成滿天血霧,氣勁隨之襲向四面八方,而強大的衝擊不但震倒了兩人,更廢了師公持劍的那一隻手臂。」
忘機道長續道:「疾風平息後,我們正要趕去將渾身是血的兩人扶起,面如死灰的赤嘯野卻道:『不要過來,我們沒救了,先救大師!』,只見何苦大師已開始嘔吐不止,我們知道若再不施救,大師不久便會高燒而亡,急忙將他扶正,在他行功固本培元的同時,四掌抵住大師後心,催發內力助他化去病氣,這時只聽赤嘯野萬念俱灰地道:『司徒傷死前所用的那一招是瘟樓樓主的最強絕技-萬宗俱滅,利用飛濺的鮮血在敵人身上種下病灶,同歸於盡,所以我才阻止忘機和離善接觸我們,待會兒我與你師父病發身亡後,直接就地火化,但是千萬記住,不要碰觸到我倆身上的血。』我們聽完後涕淚縱橫地點頭稱是,哀戚地繼續催動內力,這時你們師公卻微笑開口道:『我的好徒兒啊!何必因我的離去而悲傷至此呢?既然我無法如同我派先輩得到羽化,也就表示我與那些洞天福地無緣,但我將隨風飄揚在這美麗的青海湖畔,每日看著曉風殘月與旭日東升,這不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得道嗎?』說罷便不再多言,一如往常般面帶微笑,進入冥想、打坐,寒風將青海湖吹起陣陣漣漪,也吹得衣服獵獵作想,更將我和離善的心越來越寒,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了一兩個時辰,何苦大師的體溫漸漸恢復,但你們師公和赤嘯野的身體也慢慢腫脹發紫,看著師公青筋爆露,可想而知他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,想到撫養我們十多年的師父將離我們而去,但身為徒兒,竟無法在他臨終前替他分擔些苦難,我與離善均閉上眼睛,不忍再看,突然赤嘯野一陣怒吼,我們急忙睜眼,只見兩人已停止膨脹,取而代之的是劇烈的顫抖和眼中驟盛的綠芒,師父在臨終前擠出一句話:『忘機、離善,永遠記住不必感到絕望,風雨過後陽光終會灑向蒼茫。』不久之後,兩人復歸平靜,就此與世長辭,我們則照著赤嘯野生前的指示,火化兩人,攙扶著何苦大師,離開這個令我們悲痛欲絕的傷心地,發誓永不再回來。」
講完悽愴的往事後,忘機與離善兩位道長已是淚流成行,飛鷹、孤星和寒空更是震驚欲絕,想不到師公竟是這樣悲壯地離世,大家不發一語坐在大廳,靜謐的夜讓溪水潺湲聲格外清晰,就在這時,「喀擦」一聲自東南屋角傳來,離善道長猛一抬頭大喝一聲:「是誰?」接著腳尖點地,如箭矢般射出東方窗外,同一時間,忘機道長也出了南方的窗,兩位高手一動作便選上最有利的位置,形成合圍之勢,只見兩人在窗台一踏便上了屋頂,尚未站穩便分別看到一隻手掌向自己襲來,勁風撲面,無奈之下只好擊出一拳,豈知拳剛碰上掌,最初的那股陽剛之力驀然消失,新生的陰柔之力更將兩人送離剛踏足的屋頂,這時凌空的兩位道長,才看清來者是位身穿夜行衣的蒙面客,精壯的體魄在緊實的夜行衣下變得一覽無遺,這蒙面客似乎沒有傷害兩人的意圖,他大可趁地利之便,從上攻擊下落的兩人,但他並未這樣做,只見他騰空翻身,輕盈的滑翔了數丈,著地後便展開輕功,衝入密林;落地後的兩位道長伴隨著三位弟子向前追去,五人一衝進密林,就見到一路上的樹叢被蒙面客撞得枝殘葉落,兩位道長看了便知這蒙面客是故意洩漏行蹤,引他們來追,但交手那時便發現他身上沒有散發出殺氣,就索性豪賭一把,將腳力提至巔峰,沿蒙面客留下的痕跡向前追去,三名弟子也只好氣喘吁吁地跟著師父與師伯繼續前行,兩位道長越奔越覺得膽戰心驚,若非此蒙面客有意出聲,要不然他還真的瞞過了所有人的耳目,可見對方輕功之強更甚兩人,五人片刻間就衝出密林,奔上近太清灣旁的山丘,遠遠見到那蒙面客跳上了一葉扁舟,腳勁一催,扁舟就滑入海中,蒙面客駕輕就手的乘著扁舟在浪濤中起伏,從容避過太清灣內每一個暗礁,讓五人看直了眼,想不到幾個時辰前還引以為傲的天險,就這樣活生生地在他們面前被一個來路不明的蒙面客識破,隨心所欲,來去如風。
就在大家沮喪之際,忘機道長仍謹慎地走到蒙面客泊舟處,探看有無他遺留下的隨身之物,赫然發現岩石隙縫中卡著一個匣子,但似乎是那蒙面人有意留下的,兩指運勁一夾將其取出,這時離善道長也來到了他的旁邊,兩人都知道這看似不起眼的小匣子,打開後仍可能有各種餵毒暗器飛出,只見忘機道長將小匣擲於岩上,離善道長則發出數道指風打在匣之四角,「啵」的一聲,匣蓋應聲彈開,見到毫無異狀後的兩位道長相視而笑,彷彿是笑彼此太過多疑,兩位道長向前一探,一張紙條平平貼在匣內,以雜亂潦草的字跡寫道:「滄海朋友,近日留心!」見到如此,兩位道長心中亦喜亦憂,喜的是輕功高強的蒙面客是友非敵,憂的則是面對這即將來臨的未知危機,他們卻毫無頭緒。
隨著朝陽冉冉升起,三名弟子筋疲力盡地回到熙明宮,離善、忘機兩位道長則佇立在屋頂,眺望南面的太清灣,兩位道長均是眉頭深鎖,憂心忡忡。
離善道長首先打破沉默道:「師兄,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,我總覺得那蒙面客的身法甚是熟悉。」
忘機道長全身一震,道:「對,天下門派雖是多不勝數,但以輕功著稱又與我派有情的卻是寥若晨星。」
突然他們面面相覷,異口同聲地道:「血影閣?」
忘機道長道:「的確最有可能的,就是以刺殺惡人著稱的血影閣,雖說血影閣遠在西北荒漠,但門人均是隱於天下各地,從事不同行業,因此肯定不乏精通水性之士。」
離善道長卻道:「嗯,從這角度推論的確合理,你我均知戰國刺客-聶政為血影閣始祖,當年他為了刺殺韓相俠累,而自創闇夜大法,因此《闇夜典》本來就是一部刺客之書,而血影門人在修練闇夜大法的同時,心靈也逐漸變得穩如泰山,堅若磐石,在功法與心法相輔相成下,血影閣主不但不必擔心門人會叛變,而且就算門人遭敵人所擒,也不會透漏半句與血影閣有關的消息;但那蒙面客只有滑翔身法與血影閣相似,而且從他落地與翻騰的動作,便知他的行功方式,與血影閣的闇夜大法不同,然而在剛剛交手的同時,那蒙面客眼眸給我的感受,不是血影門人的鐵血與堅毅,而是一股靈動活潑的生氣。」
忘機道長點頭道:「嗯,這當中真的有太多未知與無解,讓人無從推斷;咦,你還記不記得五、六年前,有個聰明絕頂的血影門人在修練闇夜大法時,因為過於躁進,導致走火入魔的事? 」
離善道長道:「怎麼不記得,那人叫賴樂高,在他練功出了岔子後,不但不能再修練闇夜大法,而且性格大變的他十分怨懟血影閣,開始以血影之名為非作歹,那時的血影閣主-萬骨枯,無奈之下只好將他逐出師門,而賴樂高成了血影棄徒後,不但沒有感謝萬骨枯的不殺之恩,反而告訴許多江湖中人血影閣在西北荒漠的位置,更憑著以前瀏覽過的血影名冊,將散布各地的門人身分公諸於世,一時之間,前來尋仇的惡人強徒多不勝數,讓血影閣不斷地輾轉遷徙於荒漠各地,還好血影閣利用熟悉的荒漠地形,化解種種危機,而處於天下各地的門人也早已收到風聲,互通聲息彼此支援,才將這次的傷害減至最低,事後萬骨枯大為震怒,下令傾巢而出,全力追擊賴樂高,從小在血影閣長大的他,對血影刺客的手段自是熟諳非常,但逃過一次又一次狙殺後,仍是破膽寒心的逃至海外,不敢再踏足中原。」
忘機道長點頭道:「對,就是此獠,我擔心這次他將前來尋仇,畢竟我們那時曾收留落難的血影門人。」
就在這時,一艘小船載著兩人左彎右拐地駛進太清灣,兩位道長在遠方看的是面面相覷,畢竟今日造訪生洲的客人可真多啊,急忙凝目細看,發覺其中一人身形特別的熟悉,在不驚動三位弟子的情況下,奔向太清灣,兩人剛越過山丘,船上兩人已泊船上岸,才發現來者竟是藏王-悉日達和他的隨從,只見悉日達緊抱老友們感慨道:「啊!二十年前我戴著同樣的朝霞冠,來到這裡與你們暢懷敘舊,想起來還真是恍如隔世!生洲的景色依舊沒變,但我們三人臉上均有了歲月的痕跡,真羨慕你們倆,不用日理萬機,在這裡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。」
兩位道長見到故人來訪自是歡欣不已,拋開剛剛的憂愁與煩惱,三人健步如飛,有說有笑地往熙明宮走去,剛上離和橋,聽到人聲的三名弟子急忙出來,看到一個域外人士與師父、師伯如此親近,自是訝異不已,但他們也料想到,師父、師伯年輕時定是走遍天下,結交各路英雄豪傑,但他們仍是十分好奇師父、師伯是在怎麼樣的情況下結交到這個域外之士,看著三名弟子好奇地打量悉日達,離善道長捻鬚笑道:「飛鷹、孤星和寒空,這是藏王悉日達,上前問候一下。」三人聽到後你推我擠,怪叫連連得拱手向悉日達問好,悉日達也笑吟吟的拱手回禮。
忘機道長十分了解他們,道:「二十多年前我們與何苦大師離開青海湖後,因為何苦大師重傷未癒,所以走得極慢,雖然何苦大師體內已無病氣,但極寒的氣候讓虛弱的他不支倒地、性命垂危,還好我們碰到了當時與你們同齡的悉日達,那時的他已經是藏王了,他毫不猶豫地將我們帶回布達拉宮,以獨特的藏醫治療何苦大師,更用名貴的藥草助大師恢復體力,而就是在那段時間,我們兩人與悉日達成為了知己,結下了不解之緣。」
久別重逢的三位老友,自然是天南地北,無所不談,有時談及悉日達的朝政,有時則說說天下各地發生的趣事,忘機道長更拿出他珍藏數十年的入骨醉,三人開懷痛飲,引吭高歌,讓三名弟子看直了眼,因為今日的師父、師伯已經不是如同平日般,達到逍遙的境界,更可以說是返老還童,年輕了數十歲,就這樣過了一天,夜晚的風徐徐吹入熙明宮,吹醒了藏王與兩位道長,醒來後的三人相望幾眼,放聲大笑,笑聲中充滿了「有此知己,夫復何求!」之感,三人見到弟子們均在自己的房內吐納冥想、練功打坐,便不打擾他們,彼此勾肩搭背得走下曉夢山,踏上齊物崖;四更末,寂靜的夜裡,三人席地而坐,聽著海潮聲與彼此的呼吸聲,看著黑沉沉的海面倒映閃爍不定星宿,忘機道長緩緩道出昨晚蒙面客之事已及兩人的推論,愈聽下去,悉日達的臉色也愈沉重,待忘機道長講完一切後,藏王道:「孫子曰:『知己知彼,百戰不殆』況且我們現在所面對的是未知的敵人、未知的危機,更是凶險無比,自古以來無論是個人的江湖決鬥,還是兩軍對陣沙場,掌握主動者勝算總是較大,因此我們定要設法扳回一城,重新控制局面。」兩位道長微微點頭,之後三人便默默地各自打坐練功,讓衣服隨晚風飄揚。
不知不覺天邊已魚肚白,在光線的刺激下,三人慢慢張開眼睛,映入眼簾的大地比昨日的更加璀璨絢麗,而彼此眼眸也更加清澈明亮,看到這情況,三人相視而笑,因為他們均知道大家的功力又更深了一層,便隨意找了些野果充飢果腹,再繼續吐納打坐,進入物我兩忘的狀態,不知過了多久,一道雄壯粗野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:「冥海盟盟主-賴樂高,會見滄海派派主,請派主現身相見。」離善道長與藏王警覺地張開雙眼,察覺原來已經申時了,而唯獨忘機道長仍是緊閉虎目,一動也不動的坐著,兩人這才發現忘機道長不但全身毛孔緊閉,口鼻也不再呼吸,離善道長趕緊上前一摸,才發現忘機道長的心緩慢地跳著,而只要稍微分心便察覺不到他的心跳,離善道長道:「師兄進入了胎息的境界,這將對他進軍天道有一大進步,但也不知多久他才會甦醒,這賴樂高就只好由我們應付了。」說罷便與藏王起身準備下崖,但才剛面對南方,便見到太清灣外海停著一艘福船與兩艘廣船,那福船高大如樓,底尖上闊,首尾高昂且均裝有巨大鐵錐,這堅強的衝擊裝置往往使福船能乘風下壓,犁沉敵船,也顯示出福船以船力取勝的特點,除此之外,三艘船艦的四個風帆,採用的是漢代風帆,並不直接迎風,而是橫向且稍微傾斜地朝向迎風面,讓船隻在逆風的情況下仍然能夠高速前行;精通水性的離善道長望著三艘裝備精實、遠航性佳的大船,不禁嘆了一口氣,因為他原以為冥海盟只是一群結構鬆散的海寇團伙,但光看著三艘船便知自己大錯特錯了,急忙和藏王飛身下崖,與驚醒的三名弟子會合後共赴太清灣,當一行人來到岸邊時,海寇們已經解下數十艘小舟,慢慢划來,在太清灣內,他們時而擱淺,時而翻覆,這看似不長的一條水路,讓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才登岸,冷眼旁觀的五人見到他們上岸,既不加以驅離,也不出聲問候賴樂高,而在眾人成功登陸後,三艘大船各解下一艇,躍下一人,這三人腳下生勁,操舟直奔而來,來者三人甫才上岸,冥海盟全體一致下跪,朗聲叫道:「參見大當家、二當家與三當家。」只見其中一人長髮披肩,滿臉鬍渣,他走向離善道長,嘲諷道:「相傳生洲島上有一門派叫滄海派,滄海派有兩位道人,分別叫忘機與離善,於是我花了九個月的時間才找到生洲,但當我上岸時卻發現忘機道長已經死了,為此我感到痛心萬分啊!喔,該死,都怪我太過傷心,竟忘了找個機會讓彼此親近親近,我就是冥海盟主賴樂高,後面那兩人是我兄弟,虎背熊腰,濃眉大眼的叫拓拔撼嶽,另外一個看似病入膏肓,滿頭白髮是我三弟司徒難治。」
聽到這裡,離善道長厲聲道:「且慢,你說這病鬼叫司徒難治?」
賴樂高尚未答話,司徒難治已經嬉皮笑臉地答道:「對,沒錯,事實就跟你想的一樣,我不但是瘟樓中人,更是司徒傷的獨生子,我老子當年早就料到瘟樓遲早會傾頹,便將我與母親藏於鄉下,不讓任和人知道我的存在,他死前可真行啊!還拉了兩人陪他共赴黃泉。」
聽到這話,離善道長氣得直發抖,畢竟師父鋒陽子的死是他心中永遠的痛,而師父更是戮力殲滅瘟樓,身為弟子怎麼可能不照他生前的心願去做呢?只見離善道長怒髮衝冠地衝向司徒難治,一掌朝他打去,司徒難治見狀急忙向後倒退,邊叫道:「老大,是他先動手的,讓我滅了他,正好把生洲作為我冥海盟的後備基地。」
賴樂高點頭答道:「自己小心點。」說罷,也與藏王動上了手。一場大戰就此開始!